古代中国科举取士，至宋朝逐渐进入“精英政治”时代，北宋仁宗嘉祐二年（即公元1057年）的那场科举考试尤为引人注目。在那年的进士榜单上，有苏轼、苏辙、曾巩、曾布、章惇、张载、程颢、程颐、王韶、吕惠卿等一连串耀眼的名字。那一届的科举考试堪称为科举历史上的最高峰，人们也把这一届的进士榜称为龙虎榜。坦率地说，在那样群星璀璨的榜单上，时年38岁的张载并不是特别的耀眼。

书生张载

张载中进士时，已38岁，虽算不上高龄，但也已年岁不小，与他同榜的苏轼才21岁，而苏辙年仅18岁。苏轼中进士之前，就已名满京华，而张载则遭遇颇多坎坷，但对于中国知识分子来说，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张载的“横渠四句”。张载的家乡是陕西凤翔府郿县（今陕西眉县）横渠镇，所以被称为横渠先生。然而张载并不是正宗的横渠人，他的老家是河南大梁（开封），父亲张迪在四川为官，全家也都去了四川。1035年，张迪病逝，年少的张载与弟弟张戬及母亲陆氏护送灵柩回河南，行至陕西凤翔时，身上的盘缠已用尽，再加上战乱，才决定把父亲葬于横渠之南的断狐岭，并在当地安顿了下来。陕西何其有幸，因此出了位“横渠先生”。

与常人印象中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同，张载年少时就爱谈论军事，当时西夏国力正盛，屡犯宋境，张载忧于国事，曾写下《边议九条》，直接面呈当时主政西北的名臣范仲淹，范仲淹在他的延安军府衙内接见了张载。范仲淹非常欣赏张载的才气，认其为“远器”大材，但对于张载的军事热情，范仲淹则不以为然：“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大意是说读书人做学术才是正途，并给张载指点了方向，建议他多研读《中庸》。事实上，“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的范仲淹自然不会轻于军事，只是希望张载把精力全部放在读书。

此后张载回家，潜心读书。他的思想观点与学术观点，主要成形于这一时期。北宋嘉祐二年张载赴京赶考，即本文开篇所讲的那届科举，这一届的主考官是大儒欧阳修，上榜的人士也是群星璀璨。同在榜单上的程颢、程颐兄弟俩当时也是名气正盛。而这两人与张载还有亲戚关系，论起来张载还是二人的表叔。

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大多讲究立功、立言、立德。张载中进士后，便走上了立功之路，然而这条路却走得并不顺畅，他只做了祁州司法参军、云岩县令著作佐郎、签书渭州军事判官等小官，虽然为官清正，政令严明，但毕竟官职不大，难有大作为。

后王安石变法，在朝为官的张载、张戬兄弟俩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同，张载政坛失意，便返回家乡，继续他的理想，以“立言” “立德”。而著名的“横渠四句”也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

横渠四句

大抵中国的知识分子没有人不知道“横渠四句”的，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如电光一样，闪过了历史的天空，为无数伟人名士所引用，直到现在都是震撼人心的名言。当代国家领导人也曾引用过这四句话，其中究竟是什么样的魅力，让人千百年后仍奉之为格言？

细细品味“横渠四句”，能发现这仅仅22个字的四句话却自成系统，涵盖宇宙万物。

为天地立心：其立意的本论是天地本无心，需要人为之而立。天地是什么？古人认为天地是气，一切由气合成。总的来说，天地就是宇宙，就是万物，就是世间，世间万物本是无生命的，但是天理是存在的，天理就是人对天地的理解与规范。

为天地立心，所谓“天地无心，以生物为心”。既然是立心，首先就得回答，要立什么样的心。世界万物均有心，贤者固然有心，偷盗者亦有心。张载要立的心，显然是圣人之心。儒家认为，人性本善，所以谓有恻隐之心，有博爱之心，这是仁的基点。张载认为，只有每个人都有了正义之心，仁爱之心，那么天地的心就立起来了。

为生民立命：基本思想源于孟子的“立命”思想。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尽心上》。其大意是说，人只要自我修身养性，提高自己的品行，那么不管生命是长还是短，都能保持住自己的品行德操，只有这样，才可以说是安身立命。

显然，这里的命不同于普通的生命，而是通过自我修行，达到一定境界的命。可以认为立命即立道。张载是要给民众提供做人的道德规范、精神方向以及价值取向。张载期望给全民提供合适的修行方式及规范，来达到所有人都“立命”的效果。

为往圣继绝学：是继承古时的圣人精神，具体来说是继承儒家先圣的传统思想。在张载所处的北宋中期，儒家思想受到了佛道两教的冲击很大，张载是扛起了恢复儒家精神与思想的大旗，以继承及弘扬儒先圣的思想及学术为使命。

具体来说，张载所谓的儒家，更可能是指先秦儒家。儒家圣人之学，自两汉之后，多有失传或偏离，尤其是经过唐末五代乱世摧残，儒家思想与精神未能显张。张载一直都是比较守旧的，他主张恢复上古三代的礼制。

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以上三条的延伸，或是说所要达到了最终的目的。儒家理想中的太平之世，可能是大同世界，也可能是世外桃源，颇有理想主义色彩。张载心中的太平之世，则极有可能是上古之时的所谓的治世，即所谓的三代之治。

精神永传

张载的思想，仍然走不出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范围，但格局更大，立意更高，眼光更远。

张载一生都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也亲自践行着自己的理想之道，虽然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思想是有不小的局限性。北宋熙宁三年，因与王安石理念不合，张载辞官返乡，便在崇寿院开派立学，宣传他的思想与学术。在这期间，他写了大量的著作，并践行自己的思想。他在家里恢复古制，撰写了《井田议》上奏给皇上，与学生一起购置了大量的田地，实行古时的井田制，并按照《周礼》的模式划分为公田与私田，分给无地或少地的农民耕种。这种复古之路，显然是难以走通的。

公元1077年，时年58岁的张载再次被朝廷起用，此时他已患病在身，但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仍然带病进京，神宗任他为同知太常礼院职，相当于国家礼宾司的副司长。在这个职位上，张载再次大力推行周礼，因与礼官议礼不合，失望的张载便再次辞官西归，行至临潼时，不幸病逝于驿舍。

张载逝世时年仅58岁，他的生命也永远的定格在了58岁，但他的精神却穿越了时空，横贯千年。这位充满理想色彩的哲学大师，也许有着一点腐儒之心，他念念不忘的复周礼、法先王，从时代的角度来看，是开历史倒车，完全不可行。

但张载的历史局限性却永远掩盖不了他的光辉，尤其是他的“横渠四句”，千百年来激励了无数的知识分子奋力前行。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句话，却体现了中国士大夫的担当精神。所谓“贫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横渠四句”更多的是体现了“达则兼济天下”的理念，为天下众生找理念，谋出路，求太平的精神。这种精神，绝不会因为历史的变迁而削减他的光芒。

（王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花落长安》《花开有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