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

兴庆宫十二时辰

来源:陕西日报 2020-08-04 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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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宫公园休闲娱乐手绘地图。见习记者 彭亮作

我从盛唐的幻梦中走过,从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走过,我曾有“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风流,有“绮观连鸡岫,朱楼接雁池”的繁华,也经历过“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的凄凉。我是诗画中的传奇,更是如今老百姓家门口的休闲健身好去处。

我是兴庆宫,我已经1300多岁了。

子时—丑时 兴庆殿旧址

巡园的工作人员远去了,公园又一次陷入了寂静之中。偶尔一只刺猬或野猫从树丛中钻出,一眨眼又消失在另一片阴影下。今夜月明星稀,正适合我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回忆往事。

我建成于开元年间,那时的大唐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天宝年间,唐玄宗和杨玉环在我这儿居住。安史之乱后,我是太上皇与太后的闲居之所。我目睹过盛唐的荣光,又连同长安城一起被付之一炬。1300多年的时光流走,我作为一块凝固的历史守望于此。

1958年,兴庆宫公园于兴庆宫旧址重建。我不再是皇家园林,而是市民们休闲健身的场所。过往的繁华皆已逝去,我也不复当年模样。但我看园中游人脸上的笑容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多。于我,这大概是最好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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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龙艺术团团长王凤琴正在挥舞着彩绸。 本组照片均为见习记者 张晋瑞摄

寅时 勤政务本楼遗址

4点钟的西安,整座城市沉睡在夜色之中,我也不由得打起了瞌睡。突然,一阵沙沙声惊醒了我。抬眼望去,一道橙黄色的身影出现在路灯下。李军娃是兴庆宫公园40多名环卫工人中的一员,负责勤政务本楼遗址附近的打扫工作。这座名取“勤于政事,重以农本”的建筑是唐时兴庆宫中最主要的建筑之一,可如今这里只剩一方青草。

李军娃总说,凌晨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就是他和早来的游客之间的一场比赛,他一定得抢在第一批游客进园前将这里打扫干净,让他们舒舒服服地晨练。

然而,一个人扫地也让爱热闹的李军娃有点寂寞。他特意带上一个小小的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歌声穿过夜色,环绕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我跟着他一起,等候着黎明到来的那一刻。

卯时 花萼相辉楼

77岁的李兴义提着一柄长长的雨伞,健步如飞地走过花萼相辉楼。他是今天进园的第一位游客。我的这位“小朋友”和我已有几十年的交情。几十年前,在附近上学的他就常来这里义务劳动。退休后,他更是每天都来这里散步。公园里的每一条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如今他已搬家到了别处,但还是坚持每天步行5公里来和我打声招呼。

李兴义的孩子们如今都已成家立业。彻底清闲下来的他每天3点起床,给还在梦中的老伴和自己做好早饭后,就来我这里溜达。他说,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我这里,因为文化底蕴够足。不说别的,看见这花萼相辉楼的牌匾没有?这就是当年唐玄宗和众兄弟纵酒赋诗、击鞠斗鸡之地。

7点钟,李兴义已经在园中走了一圈。“走了!”每次都是这样,向我潇洒一挥手,他就隐入门外的熙熙攘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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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富高正在推铁环。

辰时 积庆殿

何静来到了健身器械前,79岁的她在一群抓着单杠做引体向上的精壮汉子们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只见她气定神闲,随意找了一根柱子开始压腿。几秒后,她竟把腿抬到了和头一般高。压完腿,她又将一块垫子放在身下,头颈倒立、弯背下腰,这些高难度动作在她做来都显得轻轻松松。

“您今年多大岁数了?”旁人上前攀谈。

“今年刚刚18岁!”何静眉眼之间都是笑意。

我不禁被她逗乐了。要知道,几年前何静刚来这里时,可是一点儿功夫也不会。这套“绝活”是我亲眼看着她在这几年里一点点自学出来的。

积庆殿以前的“住户”是皇太后。我记得,历史上没有哪一位皇太后活得比何静更健康、更自由!

巳时 阿倍仲麻吕纪念碑前

开元五年五月,遣唐使阿倍仲麻吕抵达长安。我依稀记得初次见到这个日本人时,园中的雀鸟被他惊起,发出一串婉转的啼声。

现在,当年的雀鸟早已没了,又有了另一群“雀鸟”来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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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民正在跳新疆舞。

“接好了!”只见李惠芳轻巧地抬腿一踢。一只大而白的毽子飞了起来,如同一只白色的雀鸟,飞向了对面的孙鸿儒。毽子越过了孙鸿儒的头顶,他却丝毫不慌,脚向后一踢,仿佛后脑勺也长着眼睛。毽子准确地落在了他的脚上,然后再度起飞,传向下一个人。侧打、跳后打、左右拐踢……花样在他们的脚尖不断变换。

这种名为毽球的运动,这几年逐渐在西安兴起,听说还举办了好几场正式比赛。“以前觉得毽子是小姑娘才玩的玩意儿,现在才发现它又有趣又能健身。”孙鸿儒笑嘻嘻地说。

午时 新射殿旧址

从前,唐玄宗与文武大臣们总喜欢在我园中的新射殿前观看和演练骑射技艺。如今,这里又有了一群小“武师”。

临近中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阳光直直照在几个正在练习武术的小家伙头上。别看他们都是小孩子,练起招式来一板一眼,认真极了。

在一边指导的老师周九俭是体校退休的武术教练,两年前在我这里练形意拳时结交了这群小徒弟。起先是一位家长找来,想让自家孩子也跟着学两招。周九俭欣然答应。没想到两年过去,跟在他身边的“小尾巴”越来越多了。

“你是爸爸妈妈喊来的,还是自己想要来的呀?”周九俭问新来的小徒弟。“我自己来的!我要把中华武术传承下去,发扬光大。”小家伙今年才8岁,说话时眼睛瞪得圆圆的。

举臂、扎马步……时间长了,想来这些小家伙也该疲累了,就让我招来一阵清风,拂去他们的汗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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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练习武术一板一眼。

未时 小西湖边

夏日的午后,正是阳光最强烈之时。不少游人被小西湖的荷花引去了目光。1300多年过去了,唯有这荷花开得如同盛唐时一般热烈。“接天莲叶无穷碧”,荷叶浩浩荡荡地占据了小西湖的东西两侧。东侧的白荷如同上好的玉器一般温润,花瓣尖儿晕染着一溜粉红;西边的红荷色泽饱满,更像是美人的裙摆。

付伟今天的目标却不是这荷花,而是观赏荷花的游客。

“你好,我是一位口吃患者,正在练习如何和人正常说话。可以请你给我的本子上留一句鼓励的话吗?”短短几句话,付伟说得很慢、很认真。

有些人没有听完就离开了,也有不少人好奇地和他说起话来。原来,付伟参加了一个口吃治疗班。老师为锻炼他们的自信,要求他们在公园中与陌生人搭话。这较慢的语速也是为纠正口吃而特意为之。今天,他已经和16位陌生人打过招呼,他的本子上留下了11句鼓励的话语。陌生人的温暖,对他来说就是良药。

申时 沉香亭旁

唐时的沉香亭因用沉香木搭建而得名。每到花开时节,唐玄宗和杨贵妃都要在此设宴赏花,乐舞助兴。李白的《清平调三首》也完成于此……

一阵叮叮当当声传来,扰乱了我的思绪。我知道,是那位“老顽童”推着铁环走来了。“老顽童”李富高今年72岁,他滚的这个铁环可大有讲究。自从患上了脑梗,李富高的身体平衡能力减弱了不少。他一琢磨,童年时玩的滚铁环挺适合锻炼平衡能力。于是,他用废铁锅换了一个废弃的篮环,又把拖把棍做成带铁钩子的长柄,然后就滚起了铁环。现在他不仅推着铁环走,还给自己定下了不少“规矩”。比如走“猫步”、跟音乐按节拍走……最近,他正在研究推着铁环如何越走越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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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张江舟 见习记者 梁宇晴

酉时 南薰阁

“水绿南薰殿,花红北阙楼。莺歌闻太液,凤吹绕瀛洲。”这是李白在《宫中行乐词八首》中对南薰殿的描述。彼时的南薰殿是唐玄宗临池观景的好地方,如今仿建于原址之上的南薰阁却成了孩子们成长的乐园。

晚霞刚挂上天边时,南薰阁中跑出一群有说有笑的小孩子。他们奔跑在婆娑的树影中,落花、野果、柳条……都是他们的“天然玩具”。

“来这里是为了让孩子们在享受优美自然环境的同时,接受更多传统文化熏陶。”一位家长说。前些日子下雨时,孩子们在家长的带领下伸出双手触摸雨滴、观察正在“沐浴”的小青蛙、在小水坑里跳踢踏舞……雨滴声夹杂着孩子们的笑声,回响在南薰阁的青瓦白墙间。

戌时 南大门前

“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带我们走进人间的天堂……”不论春夏秋冬,下午饭点儿一过,西安星光管乐合唱团的成员都会准时聚集在公园南门前。

耿玲君指挥完一场合唱,回到了“歌友”们中间。他们不说“合唱团团员”,而是以“歌友”相称。“我们就是因为缘分、因为喜欢唱歌聚在一起,没有太多的规矩。”耿玲君说。她周围的“歌友”们穿着随意,悠然自得。不断有路人凑上前加入合唱。

对耿玲君来说,在这里唱歌最大的快乐就是收获了这一群“歌友”。他们不仅平常聚集在一起互相学习,还会约着一起出门旅游。我很羡慕洒脱、随意的他们,其实历朝历代人们追求的就是这样安稳、富足的生活。

亥时 龙池边

闭园时间已过,我再次陷入寂静之中。远处传来一点儿晃晃悠悠的灯光。算算时间,这应该是“金吾卫”的夜间巡查。从前,金吾卫挎着刀,举着火把从这里一趟趟走过。如今值夜班的安保队长李志明拎着手电,骑着电动车在夜色里穿行。

劝那些闭园后仍不肯离去的游客早点回家,这是现代“金吾卫”最常处理的事务。“家人该等急啦!”“天黑看不见路,掉湖里可怎么办?”这一套“劝说词”,李志明说得很溜。遇到腿脚不便的游客,他和队员们还会帮忙提包、推轮椅,护送游客安全出园。

李志明说自己的工作就是和游客们“斗智斗勇”:“有些人看起来是往出口走了,其实只是换了个地方逗留。我这经常一晚上就和他们兜圈子了。”但其实李志明知道,这些老客人、老朋友享受在兴庆宫的时间,“我早已走入他们的日常,融入他们的生活。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

“好了,老朋友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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