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新麦归仓 廪实民丰
2025-06-05 08:10
彩绘胡人头陶囷。
汉景帝阳陵博物院讲解员贺婧楠介绍房屋形陶仓。
丰图义仓。
6月5日,芒种,仲夏的风掠过关中平原,麦浪翻涌如金色海洋。轰鸣的收割机叩响丰收之门,饱满的新麦汇成金色洪流涌入粮仓。
我国自古以农立国,粮食产量关乎国计民生。从秦汉陪葬墓中的贮藏明器,到隋唐中央太仓的恢宏规制,从古时的传奇仓城,到今日现代化储备库群的科技守护,千年仓廪文化早已深植于秦人血脉。
金色麦粒入仓的厚重声响,不仅承载着三秦儿女“手中有粮”的世代安稳,还守护着国家粮仓的坚实根基。
汉代仓廪的考古实证
我国很早就有贮藏粮食的建筑。
半坡遗址是中国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遗址的典型代表。考古学家在此发现了200多个用来储藏粮食和存放生产工具及生活用具的窖穴,其中一个窖穴里还有厚达18厘米的朽化小米。
商周时期的遗址发掘中,同样出现了大量贮藏粮食的窖穴,且修造得十分讲究。甲骨文的“仓”字,从形状看就是房子里放着盛粮食的器具,还有人看守。
秦汉时期关于“仓”的文物,考古发现的就更多了,有的建在地上,有的造在地下。位于华阴市的西汉京师仓遗址,即《汉书·王莽传》中所载的京师仓,又名华仓、京师庾仓,是国内已发现的年代最早、规模最大的古粮仓遗址,为研究中国古代粮食贮藏、调运以及汉代建筑等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
汉墓中随葬的陶仓极为普遍,壁画、画像石、画像砖上也有不少关于仓的图像。
“汉代墓葬中的随葬品多按照现实生活的式样入葬,贮藏粮食的陶仓大量出现在墓葬中。目前,汉景帝阳陵已出土的陶仓有1000余件,说明当时粮食存储设备、建造技术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也侧面体现了汉代粮食生产的繁荣景象。”汉景帝阳陵博物院讲解员贺婧楠说。
汉景帝阳陵集中体现了汉代陵寝制度,帝陵封土四周的81座呈放射状分布的外藏坑,象征西汉中央政权“九卿”的官署机构。
在帝陵外藏坑遗址保护展示厅的10座外藏坑中,帝陵东侧的13号坑长94米,分东西两区,是最长的一座。东区埋藏了小乳猪、大猪、绵羊、家狗、狼狗等动物的彩绘陶塑,西区放置了原大的木车和大量陶器,陶仓就发现了55件,还有12件茧形壶、33件陶釜,陶器里盛放了糜子、高粱等粮食和动物骸骨。
汉阳陵考古陈列馆还展出了房屋形陶仓等代表性贮藏明器,其建筑结构的科学性体现了古人的储粮智慧。
贺婧楠介绍,房屋形陶仓为灰陶质地,顶部用板瓦和筒瓦装饰。仓体是上大下小的斜腹,能够防蛇鼠虫蚁。上部两个长方形的窗口有活动窗扇,可以通风散热,防止湿气堆积。窗口下部有一圈对称的圆孔。
陶仓旁边是彩绘胡人头陶囷,材质为灰陶,器身为圆柱形,顶部有瓦脊。中间有一圆孔,原本应有盖子,但出土时已经不存在。下有三足,可使仓体远离地面达到防潮效果。陶囷还有一个特点,即仓腹下方有一粮孔,孔上有一个人形的孔塞,人物额头宽大,眼窝深邃,鼻梁高,呈微笑状。这样的人形面孔与史籍所载的胡人外貌较为一致,也是汉代工匠对于胡人形象认知的真实写照。
为什么会用胡人头做孔塞?有学者认为,西汉时期有胡人守仓的风俗,而能用胡人看守的粮仓,必定是大粮仓。
“汉阳陵出土的贮藏明器多是缩小化的实物模型。当时的粮仓往往高达几米甚至十几米,比如京师仓一号仓总面积有1600多平方米,能储存上万立方米的粮食。这件陶囷的孔塞就像一个粮食出口,有胡人在把守。”贺婧楠说。
清代仓城的活态传承
我国古代仓廪系统的发展经历了长期的过程。仓廪的类型和职能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先后出现了正仓、太仓、转运仓、军仓、常平仓、义仓等6种不同职能的仓廪。其中,义仓是一种民办民管的集体粮仓,用于民间防灾备荒,互助互济。义仓制度是历代王朝为了藏粮于民、建立民间储备、作为官仓补充所采取的一项重要措施。
位于大荔县的丰图义仓是清代大型粮仓建筑,为全国第六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丰图义仓择高而筑,选址于大荔县朝邑镇西南的一处高坡,地势高峻,地表平坦,易守难攻,远离水患。
极目远眺,丰图义仓就像一座壁垒森严、历经沧桑的古城堡。
它的建筑格局为城中城,分内城和外城。外城除城门处用砖包砌外,其余地方均为土筑,城外掘有壕沟,是义仓防御的第一道防线。内城以仓墙合一的建筑形式构筑,兼具防御和仓储双重功能。墙内为仓,相隔排列了58间窑洞式仓房,恒温恒湿,每孔可储粮约90吨。外环筑廊房,立木柱百余根,既可防雨防潮,也可临时堆储粮食。
“完善的军事防御系统加上实用的储粮功能,让它成为我国古代建筑史上一大仓廪建筑典范,具有特殊的历史文化价值。”丰图义仓工作人员任宁告诉记者,“2023年以前,这座粮仓还一直作为大荔县朝邑粮站,承担着储粮功能。”
5月30日,西安游客徐晓娟漫步于这座古老的仓城内,赞叹它的建筑特点和排水结构。她说:“丰图义仓墙顶平面由青砖铺成,四周高中间低的地面,巧妙地将雨水汇于中间部位,再以U形铸铁排水槽向院内排去,设计理念值得借鉴。”
说到丰图义仓的修建,不能不提阎敬铭。
清光绪初年,陕西大旱,饿死者不计其数。时任户部尚书的阎敬铭作为朝邑人回乡后,倡议捐资修建一座义仓,号召当地人有钱出钱、有料出料、有力出力。由大荔县剧团演艺有限公司创演的剧目《丰图义仓》正是由此历史故事改编。
“民以食为天,食以粮为先。仓廪系安康,‘丰图’续百年。《丰图义仓》从筹划创作,到组织排练,再到2023年首登舞台,经过了近10年。希望观众在这一故事中看到历史的厚度、生活的温度和思想的深度,这就是我决定创演这出剧目的初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同州梆子代表性传承人、大荔县剧团团长何满堂表示。
《丰图义仓》讲述了阎敬铭不顾自身安危,为建仓奔波选址、智筹资金、化解乡民误会、救火保粮,最终带领百姓建成丰图义仓的过程。音乐风格发挥当地特色,运用大荔县特色剧种同州梆子,并对声腔结构大胆创新,使得“同腔不同调,同调不同腔”。
5月31日,丰图义仓一场《对话阎敬铭》——品味“仓、粽、缘”的活动,吸引众多市民游客参与。由大荔县剧团演员扮演的阎敬铭与屈原,在现场展开一场关于端午情怀与粮仓文化的互动对话,让观众对丰图义仓的历史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为他们的端午假期增添了一份独特的记忆。
文学叙事中的粮仓记忆
在陈忠实的小说《白鹿原》里,储备粮食的白鹿仓是一个重要的场景和权力的象征,是承担着地方治理职能的“行政机构”,设有“乡约”。鹿子霖担任首任乡约后,下设9个保障所。白鹿仓代表了行政权力对传统宗族治理的渗透,成为白鹿原社会结构裂变的起点。白鹿仓的官吏和乡约等人物的行为和决策,也影响着白鹿原上人们的生活和命运,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
姬晓东的长篇历史小说《大陕北》,以陕北风土人情为基调。小说中,“粮仓”多次出现:主人公马伯雄被指控有私通匪盗、盗走贡米的嫌疑而被拘捕,为履约并救他出来,其父马瑞琪开启先辈储粮山洞;饥民遍地,李胡子等人到县政府为民请命,要求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却被扣上“打劫国家粮仓”的罪行;沙家店战役打响在即时,马伯雄将筹借的粮食送往前线,并把粮站的存粮全部转移……
姬晓东认为:“在小说设定的那个年代,有关吃饭问题的故事是避不开的。我在开篇便介绍故事背景为陕北大旱,所以粮荒是推动后续阶级矛盾与革命的重要诱因。而储存粮食的粮仓不仅是场景道具,还是关系民心向背与战争胜负的核心载体。”
姬晓东向记者分享,20世纪80年代,他在榆林黄河岸边的一个农村下乡时,喝到了用民国时期的小米做的稀饭。经询问得知,半个世纪前,先辈将这些小米储存在山洞里。他将这一经历移植到小说里:马瑞琪将先辈存放在山洞里的谷子拿出,送榆林万家以解燃眉之急,而万家看出是陈米后,予以拒绝,于是又引发出新的故事。
“过去,在陕北但凡有点家底的,至少要储备3年的粮食以备不测。储备的粮食主要是谷子、糜子、黑豆等便于储存的带皮谷物。窑洞具有冬暖夏凉、防火防潮的特性,是天然粮仓。温度恒定、隐蔽性强的地窖,也能储存很多土豆、白菜等耐储食物。”姬晓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