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电视剧《长安的荔枝》讲述了大唐年间长安小吏李善德克服重重困难、跋涉万水千山，从岭南（在唐代，岭南含今广东、广西、越南北部及福建部分地区）运送鲜荔枝至长安的故事。但让贵妃展颜的荔枝，有人说来自岭南，有人则说来自蜀地，这是一个争论了千年的话题。那么，“长安的荔枝”究竟从哪儿来？让我们一同梳理历史脉络，找寻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

电视剧《长安的荔枝》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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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最早有荔枝的记载源于汉高祖刘邦时期。《西京杂记》（东晋葛洪所撰）有载：“佗尉尝献高祖鲛鱼、荔枝，高祖报以蒲桃锦四匹。”佗尉就是南越王赵佗。公元前219年（始皇帝二十八年），秦始皇以屠雎为主将、赵佗为副将率50万大军平定岭南，屠雎战死，秦在番禺（广州）设南海郡治，下设番禺（现广州市老城区）、龙川（现广东省河源市龙川县佗城镇）、博罗（现广东省惠州市博罗县）、四会（现广东省肇庆市四会市）四县，以任嚣为郡尉统一管理军政，其中赵佗为龙川县令。秦二世二年（前208年）任嚣病死，死前任命赵佗代行南海郡尉。公元前206年（汉高祖元年），赵佗起兵兼并桂林郡（现广西中东部、广东西部）和象郡（现广西西南部+越南北部+滇黔粤部分沿海），以番禺为都，建立南越国，自号“南越武王”。公元前196年（汉高祖11年），赵佗臣服汉朝，南越国成为汉朝藩属国。由此来看，赵佗献给汉高祖的鲛鱼、荔枝应该是藩属国进献给中央政府的贡品，且属鲛鱼干和荔枝干类，因彼时长安、南越相距1500公里以上，以当时的交通条件，鲜鱼和鲜荔枝根本无法运输。

据《三辅黄图》（约成书于汉末魏晋南北朝期间）记载：“汉武帝元鼎六年破南越，起扶荔宫以植所得奇草异木。……龙眼、荔枝、槟榔、橄榄、千岁子、柑、桔皆百余本。土木南北异宜，岁时多枯瘁。荔枝自交趾移植百株于庭，无一生者，连年犹移植不息。后数岁，偶一株稍茂，终无华实，帝亦珍惜之。一旦萎死，守吏坐诛者数十人，遂不复莳矣。”

汉武帝元鼎六年，即公元前111年，立国95年的南越国被平定。好大喜功的汉武帝专门在上林苑修建扶荔宫（扶荔宫遗址在韩城司马迁祠旁边），种植南方进贡来的各种水果，其中就包括从交趾（越南北部）移植来的100棵荔枝树。然而，南北水土各异，几年下来，偶有一棵成活，却不能挂果，最后更是枯萎而死，数十人因此还受到了处罚，于是后来就不再移植了。

移植荔枝树虽然失败了，但岁贡荔枝还在继续，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进贡的荔枝应该有了鲜果。因为在汉武帝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汉武帝派五路大军平定南越国的时候，开辟了四条道。其中灵渠道是主要的军事、岁贡路，从长安到南越一般需30-40天，急行军可缩短至20天左右，这个时长从理论上可以供应新鲜水果。而且古代的中国人已经摸索出了一些特殊的保鲜手段，如树果同运、冰鲜、蜡封蒂等。

但千里运输水果，在当时条件下，实在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于是有人就站出来了！

《后汉书·和帝纪》载：“旧南海献龙眼、荔枝，十里一置（驿站），五里一堠（瞭望堡），奔腾阻险，死者继路。时临武长（官）汝南（籍）唐羌，县接南海，乃上书陈状，帝下诏曰：‘远国珍羞，本以荐奉宗庙。苟有伤害，岂爱民之本。其敕太官，勿复受献。’由是遂省焉。”

这大约是公元89-105年间的事情，这时候到了东汉时期，距南海向中央政府进贡荔枝已经有了300年左右之久，只不过受贡从长安换作了洛阳。

唐羌的奏折是这样写的：“臣闻上不以滋味为德，下不以贡膳为功。伏见交趾七郡献生龙眼等，鸟惊风发。南州土地炎热，恶虫猛兽不绝于路，至于触犯死亡之害。死者不可复生，来者犹可救也。此二物升殿，未必延年益寿。”

作为一个小县长，唐羌写的相当直接，而且有反讽的意味，“此二物升殿，未必延年益寿”，好在汉和帝刘肇也算一代明君，采纳了唐羌的意见，下诏罢除了“荔贡”。据记载，唐羌接诏后，万分谢恩，但他本人却弃官归田，隐居拒仕，这其中的曲委值得深思。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应该为仗义执言的唐羌点一个大大的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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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经过魏晋南北朝、隋，到了唐玄宗天宝年间，“长安的荔枝”又出现在了史书中。《新唐书》记载：“玄宗贵妃杨氏。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至京师”。杨贵妃爱吃鲜荔枝的事之所以能在正史中被大书特书，大约是大唐盛世在“安史之乱”后开始走了下坡路，被后来的修史者做了反面教材，而“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更让杨贵妃背牢了大唐走衰的锅。

这时长安的荔枝究竟从哪儿来有了两种说法：一说来自前代的岭南；二说来自四川的涪州（现重庆市涪陵）。

先从交通看，隋唐时期的交通已经非常发达，所谓“驿传合一”，"驿"代替了前代所有的"邮"、"亭"、"传"。有据可查的是唐代全盛时共设驿1639个，其中陆驿1297个，水驿260个，水陆相兼的驿86个，从事邮驿的人员达2万余人，驿路形成了规模庞大的交通网。

这时候从长安出发，可从蜀道中的子午道翻越秦岭到汉中的西乡、四川的达州，最后到达涪陵，这个距离有500多公里，按唐时驿马的配速，只需3天时间。

再从物产看，唐宋时期，四川盆地已经成为西南地区产荔枝的核心区，覆盖今泸州、宜宾、涪陵、成都等地，兼具贡品与商品功能。 有“荔枝始传于汉世，初惟出岭南，后出蜀中。” “唐代蜀中荔枝，泸（今泸州）、戎（今宜宾）之品为上” 等记载。

所以，既然彼时四川涪陵有了供应新鲜荔枝的条件，还有必要舍近求远从岭南进贡吗？当然有人说，四川的荔枝没有岭南的好吃，那是现代人对比后得出的个性化的口感，不是贵妃的口味。

宋代苏轼被贬谪广东惠州时写有一首《荔枝叹》，也给出了长安的荔枝从哪儿来的答案：

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

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龙眼来。

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

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

永元荔枝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

至今欲食林甫肉，无人举觞酹伯游。

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

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

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宠加。

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耶？

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

这首诗从进贡荔枝说到进贡茶叶、进贡牡丹，讽刺那些为邀宠而不知民间疾苦的奸臣，批判当权者的荒淫无耻。特别赞扬了东汉和帝时的临武县长唐羌。而诗中“永元荔枝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一句说的就是东汉的荔枝从广州来，唐朝的荔枝从涪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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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后世的宋元明清均建都于北方，南方的荔枝作为贡品一直断断续续存在。所以，拉长历史看，因为爱吃鲜荔枝、并辟专线运输，杨贵妃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在古代，一条道路的开辟往往开始为军事目的，后来作为传递军情、公文来往、官员出行、政务通达的驿路，属于“国家公器”，但同时也成为当权者骄奢淫逸，用于私欲私利的“私器”。

《水经注》中就有这样的记载：“洋川者，汉戚夫人之所生处也。高祖得而宠之，夫人思慕本乡，追求洋川米。帝为驿致长安，蠲复其乡，更名曰县。故又目其地为祥川，用表夫人载诞之休祥也。”

译文：洋川是汉朝戚夫人的出生地，汉高祖纳她入宫并极为宠爱，戚夫人思念故乡，想吃洋川的米，高祖便设立驿站将米运至长安，免除故乡赋役，将其升级为县，又改称此地为“祥川”，以纪念戚夫人诞生的祥瑞。这里的洋川就是现在陕西汉中的洋县。

看来，早在汉高祖时期，因为要满足一个爱妃的口腹之欲而专门设立专线穿越秦岭的事情就发生过。所以，无论是“长安的荔枝”、还是“洋川米”，都不是权力任性的“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当常思长议，永为镜鉴！

记者：宋甲勋

审核：魏诠 支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