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丨捎往延安的心愿

来源:西部网 2025-12-30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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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6日,陕北大地的晨光中,CR400BF-Z型复兴号智能动车组列车从延安站缓缓驶出,划破黄土高原冬日清冽的空气,向着西安疾驰而去,这是西延高铁正式开通后的首班列车。开行前一天,百公里外中国铁路西安局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西安铁路局)西安动车段的巨大检修车间内,机械师刘蔚超完成了夜班的最后一项检查。在他身后,一列刚完成“体检”的动车组静静停放,即将飞驰在那条崭新的钢铁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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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大道,刘蔚超再熟悉不过。它的前世,是穿行于黄土沟壑间的普速铁路——老西延线。三十年前,他的父亲刘强与工友们并肩作战,日夜养护着那条铁路的每一寸钢轨。而更早的时光里,他的爷爷刘仁友,作为踏上这片热土的第一代铁路养路人,用手中的洋镐和道尺,为圣地延安叩响了现代交通的大门。一条铁路,三次“重生”;一个家,半个世纪的接力。西延高铁呼啸而过的身影下,叠印着三代人深浅不一的脚印,与一个未曾磨灭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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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刘仁友坚守 在手中的铁锨

1970年,从部队复员的刘仁友毅然投身铁路建设,从此,他的命运便与那两条平行的铁轨紧紧相连。随着1973年西延铁路全线开工的号角,刘仁友将根扎在了陕北再未离开。黄土漫天,沟壑纵横,铁路建设就像在黄土里雕琢希望,刘仁友和工友们扛起原始的工具,在黄土坡上用双手开凿、平整,铺设那条通往革命圣地的希望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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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六点起来做饭,八点点名上班,火车来了就下道,车过了再接着干。”在生前接受采访时,刘仁友轻描淡写的工作回忆里,其实埋着中国初代铁路人“用脚步丈量荒野,用双手夯筑通途”的坚守。那是蒸汽机车的时代,火车烧的是煤,车头是前苏联遗留的旧设备,行驶起来 “哐当哐当” 作响,浓烟滚滚。刘仁友的工具箱里则是铁锨、洋镐、九齿叉、三齿耙,每天要扛着工具沿着尚未成型的路基,寻找线路下沉的小坑,再用碎石填平夯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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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友随着铁路的延伸而迁徙,铁路修到哪儿,家就安在哪儿,真正把根扎在了枕木与道砟之间。他先后在洛川、甘泉等地担任工长,没有工区、货场、宿舍,就和工友们一铁锨一铁锨地盖,将家安在了铁路旁,也将自己融入了这片土地。他见证了铁轨一点点向北延伸,见证了1991年西延线铺轨至延安,革命圣地从此结束不通火车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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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半辈子奉献于此,刘仁友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遗憾。“国家强大了,社会发展得太快了。以前都说我们落后,谁能想到现在修这么好的高铁。”一辈子与铁路为伴,刘仁友常常和家里人念叨当年修路的经历,感慨铁路建设变化的沧海桑田。“我听说高铁开起来都没有声音,平稳得很。等通到延安了,我也想坐坐高铁上延安去看看,看看宝塔山。”刘仁友说。这成了一个家庭共同的心愿。只是,老人没能等到高铁通车的那一天。这个朴素的心愿,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儿子和孙子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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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刘强的桥接,在变迁的轨距间

跟着父亲刘仁友“一路北上”,儿子刘强也是铁路边长大的孩子。刚上小学的时候,刘强随父母先暂住在铜川。六岁那年,刘强第一次在放学路上看见父亲蹲在线路上,拿着钢刷给钢轨除锈、涂油。火车呼啸而过,刘强觉得新鲜又震撼。“当时觉得父亲是工人嘛,这个工作挺好。”这是他最初朴素的好感,至于父亲手上的老茧,等刘强长大成为一名铁路养护工,才知道背后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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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6月,青涩的刘强循着父亲的足迹,成为西延线上的一名养路工。刚入职时,他被分配和父亲在同一个工区工作,父亲既是同事也是师傅,教他识别线路的平纵断面,教他使用道尺测量轨距,教他为人处世。那时的铁路养护工作,虽然已经告别了完全的手工操作,但机械化程度依然不高。“那时候打道钉,指头粗的道钉,一筐子要打完才能下班,前三天胳膊肿得拿不起筷子。”刘强至今记得刚参加工作时的艰辛,下班的时候,就和父亲取经,怎么样把活干得又快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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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延铁路途经的地形多变、路况复杂,道路安全是重中之重。作为一名铁路养护工,每一根枕木、每一段钢轨都刻在刘强的脑海里。“线路的几何尺寸是首要的,不能有一点偏差。” 刘强每天带着道尺沿线巡查,十根枕木量一次,一个月两次全线排查,十公里的路程要分两天才能走完。雨季怕塌方,冬季怕冻害,他总是第一时间赶到病害点处理,确保列车安全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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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余年里,刘强从一名新工,成长为工长、车间主任,也见证了西延铁路的多次升级:轨距标准从±4毫米到如今高铁静态0误差的转变;彼时“拿眼睛照”的养护方式,在轨检小车、动态检测仪的“天眼”下,被精确的数据与科学的标准所取代;靠人海战术和血肉之躯完成的抬轨、清筛、换枕,如今越来越多地交给大型养路机械,人从重体力中解放出来,转向更精密的监控、管理与决策;作业模式更是从“边行车边施工”到“天窗期全封闭作业”,安全被铸入了每一道工序的铁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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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刘强在西安铁路局延安工务段带领重点维修车间职工,曾利用三天时间完成了县河口和田庄隧道宽枕板的更换,打破了制约线路提速的瓶颈;一次性完成22000多根桥枕的更换,创下了单次集中修换枕数量的纪录。刘强脚下的足迹从老西延线延伸到包西线、甘钟线,枕木和钢轨在他手中换了个遍。“每一根枕木上至少有我的两道脚印,估计我换过的加起来有十几万根。坐在火车上的时候都不用坐起来,窗户上一瞟,看见山头就知道到哪个里程了。”刘强笑称,这是他对工作最朴实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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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刘蔚超的传承 在飞驰的轨道上

这种联结着责任与骄傲的“铁路情结”,在刘家再次悄然传递到了下一代的选择中。在刘强的坚持下,2017年,他儿子刘蔚超从铁路院校毕业,成为西安动车段的一名动车组机械师,刘家三代人从此完成了铁路事业的接力。刘蔚超的工作“战场”,不再是风吹日晒的铁道线,而是明亮整洁的巨型检修库。他的工具,不再是洋镐、道尺,而是智能终端、检测仪器和一双敏锐的眼睛,为动车做“全面体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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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当列车结束运营回库,刘蔚超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刘蔚超负责司机室及VIP室的检修,这里是动车组的“大脑”,牵引、制动等系统的控制都集中于此。查看计划、接车、断电,然后进入车头事无巨细地检查各类开关、仪表、雨刷器、座椅调节功能等等,确保每一个细节都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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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第三代铁路人,刘蔚超的工作环境早已告别了爷爷辈的土坯房和父亲辈的洋镐,现代化的检修库、智能化的检测设备让工作效率大幅提升。但身上传承着铁路人的严谨与坚守,让刘蔚超谨记,“爷爷手工调整轨距追求精准,父亲用道尺测量毫厘不差,我用仪器检测也要做到零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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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童年,刘蔚超觉得火车是他认识世界的第一扇窗。“小时候坐火车车厢总是塞得满满当当,都是爸爸把我从窗户递进去的。”空气里混杂着天南海北的乡音,旅程缓慢而漫长。刘蔚超也曾疑惑父亲工作沿线那些深山小站的意义——几间土坯房,几十平米的院子就是站台。可当汽笛响起前,人们提着菜筐、背着行囊,不知从哪赶来候车时,他的理解在岁月中变得具体而清晰,“不论是西安这样的大城市,还是小山村,一条铁路的到来,就像纽带一样,连接着大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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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检修着我国自主研发的“复兴号”动车组,自主创新让列车更“懂”乘客,也让检修者在严谨中多了一份自豪。“我们自己造的车更符合中国人的操作习惯,车型的智能化程度更高,检修要求也更为精细。”刘蔚超说,新车司机室更宽敞,VIP座椅配有化妆镜和无线充电功能,插座同时配备了USB和Type-C接口,设施比以往更人性化。“以前检查插座主要看两孔是否通电,现在必须逐一确认每个接口都能正常使用,一个都不能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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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刘蔚超带着爷爷的心愿参与了西延高铁的试乘。“感觉挺好的。”他描述得简洁,但有一种深沉的满足,“看着车号很熟悉,我自己检修的车用300多公里的时速安全地开往延安,真的特别自豪。”蒸汽的白雾早已散入黄土,绿皮车的摇晃沉淀为记忆,如今“复兴号”过高原的曲线,静默如风。五十余年光阴流转,爷爷的心愿落在宝塔山的凝望里,父亲的汗水渗进每颗道砟的缝隙中,而儿子的目光,则流淌于每道电路的脉络。西延高铁通了,这不是终点,而是又一段序章的起笔——铁轨延伸之处,故事永远比轨道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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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相,镜头里的陕西人。

起点新闻记者 陈嘉欣 贺桐 杜鹏 念萌 宋洋 实习生 何林翰

审核 魏诠 张建成 李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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